甘河乡地处泽西县最北部,再往北走,就是绵延不绝的青羊山脉。这个乡经济排名一直处于全县的一、二名,可惜是倒着数的。用穷乡僻壤来形容这个乡,实在是再贴切不过了。至于如何个穷法,不用去翻统计资料查什么生产总值人均收入,到甘河乡走一遭就会有深深的体会。
马骏坐在组织部长顾海峰的车里,向甘河乡驶去,组织部副部长陈华友坐在马骏的旁边,他此行的任务是送马骏走马上任。这个任务很容易完成,因为他在当组织部干部科长期间,曾很多次跟着管维履行这样的任务,只不过,今天他所扮演的角色由“配送”变成了“主送”。一个月前,他刚刚媳妇熬成婆,从组织部干部科长升任到了副部长,而今天的“配送”,是组织部干部科新晋科长翟娟。
陈华友正打着盹,车子突地颠簸起来,把他给弄醒了,他看了看前面的路,想到马骏就要在这个乡当乡长,顾及到马骏的感受,忍住没有骂娘,他看了一眼马骏,马骏正歪着头靠在座椅上,睡得正香。他看着马骏一身皱巴巴的衣服,一张脸又黑又瘦,心里有些同情马骏起来。
这一条路是国道通往甘河乡的主干道,从泽西县城到甘河乡政府,有60多公里,这一条路有十多公里的样子,路很直,但破损严重,到处坑坑洼洼。马骏的头被车门碰了一下,疼醒了。陈华友笑着说:“马乡长总算是醒了,这搓板路的滋味可不好受啊。”马骏说:“这条路还是有作用的。”陈华友不解地问:“就这破路还有作用?”
马骏笑了笑,说:“我在项目区的时候,听职工说,他们村里有个老乡,半夜肾结石发作,疼得在地上打滚,家里人把他抬到电三轮上,往乡卫生院赶,半路上这个老乡就不疼了,一分钱没花,病就治好了。”陈华友说:“是啊,再大的结石,在这路上一颠,不震下去才怪呢。”
路的两旁,是萧瑟的田野,现在这个季节,庄稼都收割了。村庄象一只只慵懒的灰兽,趴在远处一动不动。偶尔有一辆装满石头的货车从对面驶过来,错车的时候,马骏感到地在震颤,灰尘迅速地蒙住了视线,司机连忙按下喷水钮,车窗刷刷了几个来回,前面的路才渐渐清晰起来。司机说:“这条路都是让这些超重的货车给整成这样的。”
行不多久,前面连接这条路的乡路上,出现了一支送葬的队伍,鼓乐齐鸣,鞭炮轰响,纸钱飞舞。司机看超车来不及了,忙把车停到路边,想让他们先走。陈华友呵呵笑了笑,说:“这是好兆头啊,马乡长,升官发财啊。”马骏没有笑,他被车窗外的悲伤感染了,心想人生如白驹过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正感伤着,发出一声巨响,车窗突然被砸破了一个大洞,半块砖头落在了马骏腿上,好在力道被破璃减弱了不少,并不很疼,司机正要摇下车窗骂人,又一块砖头飞了过来,这次砸在了车前盖上,咣当一声,车头出现了一个不规则的盆地。司机连忙启动车子,向后倒车,把车停在五十米开外,冲下车就骂:“王八日的,吃了豹子胆了,敢砸老子的车。”
几个披麻带孝的年轻人冲了过来,后面的一些村民也围上前来,鼓乐声刹那间停了,现场的气氛迅速紧张起来。马骏跟着陈华友下了车,马骏看着满脸愤懑的人们,说:“有话好好说,我们开我的车,并没有打扰到你们啊。”一个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年轻人一把揪住马骏有领口,说:“你们这些当官的,就该打。”说完一只拳头就抡了过来。马骏头一低,躲过了这一拳,迅速捉住年轻人的双臂,说:“什么事都要讲个理,对不对?等话说明白了,如果你觉得还有必要打,我由着你来,绝不还手。”
这个时候,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年长的人,他咳嗽一声说:“小毛,有话好好说,人家是过路的,咱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走吧。”小毛说:“大富叔,现在平民老百姓哪买得起小车,这车里坐的就是当官的,当官的车就该砸。”马骏说:“我们的确是干部,但是干部都是坏人吗?你这个想法未免太可笑了。”
叫大富的人说:“伢们都很冲动,你们不要生气。”马骏问:“大爷,出了什么事吗?”大富说:“村里的支书喝农药死了,我们正准备到乡里去理论呢。”马骏心想,抬着棺材到乡政府去理论,必定有莫大的冤屈,他说:“我就是甘河乡的乡长,今天是前去上任的。大爷,发生了什么大事?用得着扛着棺木到乡政府去闹吗?”
“你是乡长?”大富上下把马骏打量了一遍,目光里满是怀疑。陈华友说:“没错,这就是你们甘河乡的马乡长。”陈华友的本意,是想借乡长的名头,吓退这群人,他好把马骏送到乡上,喝完酒走人,没想到小毛从地上抓起一根碗口粗的棒子就冲了上来,他喊道:“乡长好,老子找得就是乡长,今天老子非打死你不可!”“干什么哩?给老子放下!”大富一声怒喝,骂道:“你个混帐东西,反了天了,你没听到乡长说吗?人家今天刚刚上任,还不清楚情况呢。”回头对马骏说:“乡长同志,要不到村里去坐坐?”马骏点点头,说:“我正有此意,麻烦大爷您带路。”
陈华友跟在人群的中间,向村里走去,他心想,真是悔气,车被砸了不说,还跟着马骏趟上了这个浑水,今天还不知道能不能脱身呢。他有些懊恼地看了看走在人群前面的马骏,此时马骏正跟那个老头问着什么,要不是他的头发梳得整齐一些,走路的腰板挺得直一些,谁也猜不出这个穿着跟农民差不多的人,会是甘河乡的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