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酷暑,树叶耷拉着头,一丝风也没有,路上的车辆和行人几乎全都被烈日的淫威赶出了它的领地。虽然县委常委会会议室里一台五匹的大空调正卖力地工作,给泽西县的权力所有者们送去清凉,但有些人还是觉得很燥热。马骏的第一句话,就让某些人的背上泛出了汗,会场在这一刻突地沉寂了下来。一些人预感到,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马骏说出这句话后,喝了一口茶,清香的龙井顺着喉咙泌入腹中,给他带来片刻的愉悦,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将正式点燃他与劳立宽、计金桥之间的导火索,双方的争斗将正式拉开帷幕,现在,他需要稳定一下有些冲动的情绪,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马骏授意信访办的柯清川和外贸公司的郭志军,拖着不办内部职工子女就业问题,就是为了让这两名职工把事情闹得足够大,所谓小题大作,就是为了等这件事能够上常委会,他好借常委会之名,踢秦岭出局,这样一来,史湘兰就不会怪罪到自己的头上,没想到这两名职工的上访,演变成了一场几十人围攻政府的大事件,这就意味着,劳立宽和计金桥已经把手伸了进来,他们一直在密谋借机除掉自己。
一直以来,马骏认为劳立宽和计金桥不会这么轻易地出牌,没想到现在他们忍不住出了手,虽说对马骏来说有些意外,但该来的终归要来,迟来不如早来,早作一个了断,对自己全心全意地推进华中复线工程将大有裨益。
本来自己只是想让秦岭gameover,没想到劳立宽和计金桥迫不及待地掺和进来,让这场小规模低强度的战斗变成了两军对垒的大战役,秦岭只是一个由头,双方正利用这个由头,磨刀霍霍。马骏说:“自从秦岭上次打了政办葛太平主任,砸了我原先坐的那辆车后,我就没有让秦岭跟着我,那辆新买的红旗,一直是我自己在开。这个事情,办公室的很多同志,加上很多部门的负责人都是知道的。”
劳立宽拿起茶杯,呷了一口茶,然后又放在了桌子上,杯底与橡木会议桌发生了轻轻地碰撞,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响声显得有些突兀。计金桥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话,他说:“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现在还有待查证,当然了,就我个人来讲,还是相信马骏同志所说的话的,我也相信,在坐的各位同志也会相信,但问题是上访的群众不相信啊,所以在这点上,马骏同志是不是有必要拿出一个有力的证据,来证明此事完全是秦岭干的呢?”
劳立宽接过话茬,说:“马骏同志四年前就跟我共事,我对他相当了解,可是我们了解有什么用,这帮不明真相的群众,动不动就上访闹事,现在上上下下对上访事件很重视,一个不慎,就会酿成大事故,所以,我个人的意见,还是希望马骏同志能够站出来,拿出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好堵住这些不明真相的上访者的嘴。”
马骏笑了笑,说:“劳县长、计县长,我想,你们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啊,这些上访者关注的核心不是我以权谋私,而是他们的子女的安置问题,这才是事情的根源,只要把这件事调查清楚了,一切就真相大白了。现在,两位要我来拿证据证明我的清白,我没有做过,怎么拿证据?是不是要我把自任现职以来的每天的活动以分秒为单位列一个长长的清单?才能证明我完全不知情?”
计金桥说:“这个问题就不好说了,我看还是由林书记拿意见吧,信访工作不是我分管,我也说不好,只是在这里提些建议,我的本意,是尽快平息上访事件,没有其它别的想法,马县长不要作过多的联想。”你妈的,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马骏在心里骂了一句,眉头微皱了下,径自喝茶。
林秋亭早就预料到了会议会面临这样的局势,本来想置身事外,让他们自己去争去斗,但现在看起来已经不可能了,马骏和劳立宽、计金桥之间大玩太极,末了把决定权推到了自己的面前。他想了想,看了看众常委,众人有的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笔记本,有的在拨弄着手机,有的干脆抽烟,目光投向窗外或者别处,看得出来,谁也不想趟这个浑水。
“这样吧,这个事,让庆生同志组织个专班查一查。”林秋亭说这番话的时候,瞟了瞟马骏,目光里仿佛带着歉意,但马骏根本就没有看他,他抽着烟,目光在窗外白晃晃的夏空上游移。林秋亭又说:“庆生同志,这事就麻烦你了,三天够不够?”厉庆生也瞟了瞟马骏,说:“我想事情也不是很复杂,找几个人问问就清楚了,动专班查,是不是有些过?”
劳立宽说:“厉书记,林书记有他的考虑啊,你想想看,如果我们的态度太低调了,那些上访者就认为政府不重视这个事,说不定还会到上面去闹呢。”林秋亭点点头,说:“是啊,凡事不可小视,毕竟是群体性上访,必须重视起来,立宽同志,我看会议就这么着吧,一会散了会,你代表县委县政府去安抚一下,把我们的立场讲清楚,三天的时间,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劳立宽和计金桥对这次会议的结果很满意,他们一前一后地出了会议室的门,然后一起进了县长办公室。林秋亭则在出门前叫住了马骏,等所有的人走后,他说:“马骏同志,我这么做是迫不得已啊,你要理解我。”马骏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然后把还剩大半截的烟在硕大的烟灰缸里一掐,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作了个手势,说:“林书记,你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