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就是冷,与蜀中截然两样,才十月夜里就过了霜,城门铜环上结着细碎的露珠。裴固舟一行人到了灵武城外,凭新封宰相崔圆的名帖叫开城门,没见到新君李玙,倒是先见了那位大名鼎鼎的新晋户部侍郎兼江淮租庸使,第五琦(姓第五,名琦)。
“太上皇的身子不错吧?”
第五琦说着,视线并未从面前的账簿和算盘上移开,甚至边说话边乒乒乓乓地拨拉着算珠。
裴固舟很能体谅他忙,不仅不生气,反而津津有味地瞧他指法。
国朝看不上商贾,但很器重财税官员,当初的杨慎矜,后来的韦坚,都从财税上起家,表面上,十大节度使执掌兵将人口,决定是战是和,百姓能否繁衍生息。但对皇帝来说,能征税,把人口转换成金银的官员,才是心腹,是自己人。
第五琦出身平民,姓氏不显,当初在韦坚手下任职,操办过万县贸易会,那时便颇有能吏之名,可惜受韦坚案牵累被贬,一路贬到过从六品的县丞,后面才慢慢升到北海太守贺兰进明手下做录事参军,管了一阵军需。
新君登基后,江淮、蜀中两处粮米迟迟不至,李玙着急上火,李隆基也深知长此以往,不光李玙的帝位坐不稳,连他这个太上皇也得叫人拱了。所以一俟逮到裴固舟,立刻叫他出钱出力向灵武运粮。
另一方面,第五琦自告奋勇,打通了沿长江、汉水、洋川郡直抵扶风的转运线路,将江淮粮饷源源不断运到前线,稳固了李玙的根基。
今时今日,不论品级名头如何,第五琦才是李玙手下最倚重的人,且他在灵武耽搁的时间不会长,江淮秋粮月末丰收,他肯定得赶去督粮。
裴固舟悠悠道,“蜀中地气和宜,山川秀美,少城外还有温泉,太上皇年纪大了,卸下担子安心养着,新长出来的胡须都是黑的,闲来无事,夸赞圣人年轻力壮,能干顶用。”
“他老人家高兴就行!”
第五琦白皙细长的手指在算珠间腾挪,实在灵活,终于大篇账目算出底细,他眼神怔忪,硕大的头颅顿在半空,好半天才转来看着裴固舟。
“圣人登基三个月,太上皇就封出三个宰相。如今打仗,亲贵们不敢生事,在任的官员却是丁点儿怠慢不得,新朝廷拢共五六十号人,都在四品往上,俸禄一多半儿出自裴老板腰包,您不心疼吗?”
在商言商,原是最简单直白的。
裴固舟真喜欢第五琦这个锱铢必较的脾气,摇头道,“倾巢之下安有完卵,下官已下定决心,要以全副身家报效朝廷,细账就不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