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天宝三载。
长安的春天不似江南缠绵迟疑,起头虽晚,转折却利落,到三月之尾,四月之初,一场惊天动地的雷雨之后,时气便倏然一变。
百花顿时盛开,有粉红嫩绿,亦有鸭鸭鹅黄,捡一枝新柳对住日光,暖光溶溶,熏得人昏昏欲睡。
待过了清明,脱夹衣,换春衫,空着手的闲人坐在茶楼张望,看南来北往的客商熙熙攘攘,替小娘子添件首饰,听茶博士讲几句京里是非,不枉盛世走一遭。
人心都是活泛的,一双眼珠子四处扫荡,独青莲坐在二楼的客席闷头苦饮,面前明明白白一壶两杯,却是除他之外别无旁人。
青莲四十来岁年纪,身材颀长,束发竹冠,面貌清矍,穿一身蟹壳青带丝丝冰裂纹的新净道袍,那袍子裁剪得宽松,又刚熨烫过,新色新衣,分外潇洒,怪在袖口已沾染点点酒渍。
细看,他两手拇指与手腕处都有薄茧,定是自幼习武。
桌上打横搁着一柄长剑,那剑三耳云头、中脊旁刃,剑鞘装饰古朴简薄,磨损严重,除刻画流云纹样外,独一颗硕大的黑曜石嵌在端头。
都说剑有剑气,能识英雄,辨豪杰。
青莲端着酒杯看向长街,苦闷的想,自十八岁去国离乡至今二十余载,足迹遍布帝国南北,能诗歌唱和者多矣,然有报国之心者寥寥。
——别说人,就连这柄青冥宝剑,也寂寞得很了。
“长安少年游侠客,夜上戍楼看太白。陇头明月迥临关,陇上行人夜吹笛。关西老将不胜愁,驻马听之泪双流……”
写这首《陇头行》的,乃是时任吏部郎中的王维,王摩诘。
此人少有才名,十五岁从河东蒲州投京,十九岁便高中解元,从此出仕,步步顺遂,官声与文采天下流传。
思及王维少年得意,青莲越发长叹,喃喃重复,“……关西老将不胜愁,唉,可恨我青春虚度,悔不当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