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八百里窑门庭冷清,在南晋不长不短的十二年以来还是头一回。足以见得皇城里的天子有多震怒,饶是那些心痒难耐的名流富贾亦不敢在此时触及霉头。
水云净的老鸨儿成日怨声载道,惹得楼里的姑娘们见了她皆绕道而行。原就没了生意,再惹一身腥,这日子可怎么过。唯有一人于此置若罔闻,仍每日沉静在书画里。采沁立在书案前,痴痴的望着那副与她一摸一样的人像画,指尖在落款处来回摩挲。面带绯红,目光凝露,仿佛在思念情郎。
许久,采沁轻叹一声,抽离了思绪,小心翼翼收起画卷。行至窗棂前,抬头望去,昔日灯光异彩的云曳小楼漆黑一片,再无人问津,沈先生亦没再来过。当真应了那句,人走茶凉。老鸨儿说曲兮兮私下与一位公子暗度陈仓,私奔了去。楼里的姑娘多是羡慕中夹着风凉话,身在风尘中的女子没那么些算计人的心思,除却苦中作乐的洒脱便是孑然一身,说起风凉话来也格外风趣。
采沁听在耳里,心里却是不信的。她虽说不出口,但心底承认,她仰慕沈先生已久。故而对同样怀有倾慕心思的曲兮兮多少能察觉的出来,这是女子与生俱来的直觉。若曲兮兮当真与人私奔,那也定是沈先生。可沈先生会舍下名利与一个风尘女子奔走天涯吗?即便那女子的风华天下无双。
自然不会,沈先生若是这般贪图美色,便不是她心目中的那个沈先生。
可曲兮兮却真的,再也没有回来。不仅如此,连翠脔,还有那个新来的小丫头青柳也不见了踪影。怪异,怪异的很。
采沁微微凝眉,楼底廊道的尽头传来细微的人声,好似老鸨儿在与人争执。采沁转头看去,随着人声接近,她瞪大了双目,顿觉喜从天降,那朝思暮想的人不就在眼前吗?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夺门而出,险些与那人撞了个满怀。长久的思念,竟能让她忽略了眼前人阴沉的面色,以及身后的魁梧汉子。
“先生,您不能去!”老鸨儿胸前上下颤抖,尽显风韵犹存的风光,她张开双臂拦在沈妉心面前。
沈妉心看也不看满怀欣喜的佳人,不甘示弱贴在老鸨儿胸前,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她,道:“今日本先生是去也要去,去不得也要去,若再阻拦,休怪我不客气!”
老鸨儿胸有骨气,硬挺着脖颈丝毫不让步,沈妉心微眯眼,冷声道:“吕布英!把这老娘们儿给我撇开!”
许是沈妉心骤然狠戾的气焰影响,吕布英此时不再畏手畏脚,一言不发上前一招便擒住了老鸨儿。眼下是白日,楼里的姑娘多数在歇息,可老鸨儿杀猪般的嚎叫不多会儿便把姑娘们都叫醒了,纷纷披了外衫出门来瞧。
原是为了图个热闹,谁知却瞧见了老鸨儿一副动弹不得的惨相。平日里老鸨儿虽嘴上不饶人,姑娘们稍有不周便要落得一顿数落。可动嘴归动嘴,该给的银两从不克扣,念在这份旧情上,姑娘们也不能坐视不管。一个个捞起袖管就要上前来拉架,就算吕布英是天下第一高手,亦硬汉难敌绣花枕,沈妉心见状不妙,一不做二不休,拔腿就往小楼冲。
吕布英瞬时松开老鸨儿,紧随其后,为沈妉心免去后顾之忧。二人好似逆流而上的两只利箭,在浪花激涌围上时,勉强抵达了岸边。吕布英眼疾手快关上门,背抵在门上,对沈妉心道:“卑职守在此处,先生请上楼!”
沈妉心点点头,一步跨做两步往二楼曲兮兮的卧房奔去。
跨入门扉的那一刻,沈妉心不由得松了口气,楼底姑娘们的谩骂声仍在继续,看着屋内熟悉的摆设,沈妉心的心一点点下沉。嘈杂声随下沉而缓缓飘远,脑海中只剩佳人一颦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