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曹铁上前行了一礼,开口前略略一顿,似在斟酌言辞;荆风却忽地转过身来,一双张满血丝的眼睛审视着所有人。他最终稍稍移开了目光,没有将程若玄囊括在内。她却终于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了。他说:“你们杀了她。”
曹曹铁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向闻人月道,“大人莫要听他胡说八道。这妇人即便是滆乡乡民,也必定是与土寇暗通款曲,才会招致了杀身之祸。”
“你们杀了人不肯认,就编出这样的罪名来污蔑她!”荆风咬牙切齿,竭力为阿惠辩驳,“莫说离岛那样远的地方,她根本连滆乡都没有出过!她连话都不会说,又怎么可能跟土寇暗通款曲?”
“疯狗。”曹曹铁仿佛连半句辩白都未听进,只训斥道:“竟敢诽谤朝廷命官?”
程若玄惊异地看着他,心中生起一股深彻的失望。是疯了——她紧紧咬着下唇,唯有如此才能勉强遏制胸中翻涌的不忿——至亲之人惨死在面前,任谁见了这一幕,都会生出恻隐之心,可曹曹铁竟能如此无动于衷。他先前所说言犹在耳,“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然而殒命的却有阿惠这般纯善之人。程若玄不禁要怀疑,堂堂水军左卫,此番前来,究竟是如她为之辩护的那样守护大梁的百姓,还是屠戮百姓?
陈拙沉默了许久,这时却走上前去,在荆风身边蹲下。“你让开。”他的语调平和却又不容置疑,“我看看死者的伤口。”
荆风狠狠瞪着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动。
“水军左卫的刀是统一制式,跟土寇的武器不同。”陈拙解释道,“你不想知道真凶是谁吗?”
这话的确有些道理。荆风愤恨地叹了口气,终于让了步。他俯身轻轻把阿惠放下,自己仍守在边上不肯走开。陈拙把裹尸的帆布揭开,程若玄只看了一眼,便偏过脸去,不忍再看——阿惠前胸被一道刀痕贯穿,血已流干了,一片殷红的衣衫底下翻出死白的肉。
闻人月站在她身边,低声道,“死去的人已不会再痛了。”
程若玄脸上泪痕阑干,并不看他,兀自摇头。她听得出闻人月话音里的悲悯。但他的悲悯是云端看人,身不染尘,又怎么能切身体会人间疾苦?那并不只是一具无念无识的肉身。即便从前总是哀哀望着她的那双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阿惠仍是阿惠。
况且活着的人还会为她而痛。
程若玄默然一叹,走去了荆风身侧,紧紧攒住了他的衣袖。她其实并不觉得这能有什么意义,可除此之外,她也没有什么可以为他做的了。几日以来不知第多少次,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某种无力挣脱的困境中愈陷愈深。胆怯、懦弱,无能为力,种种情绪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甚至不敢以目光触及那道惨烈的刀伤。但她又如何能袖手旁观呢?荆风的手正在不可抑制地发抖。
周遭一片静默。好一会儿,陈拙抬头道:“是马刀。”他下了定论,便站起身来,“两处伤口,前胸这一刀致命,脖颈上只擦伤了皮肉,但的确是同一个人用同一把马刀所伤。”
程若玄听得一愣,不由去看阿惠颈侧,果真有一道短浅刀痕。这伤口先前似乎是给头发与血污黏住了,她震惊之下匆匆一瞥,并未发觉;陈拙倒是看得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