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马车里一共挤了十余人,男男女女混坐在一块儿,大的左不过十五六岁,小的十一二岁,一眼看过去,大大小小,杂乱无章,却清一色的皆是干瘪羸弱之辈,其中好些个衣衫褴褛,脏乱潦草,形如乞丐似的。
所有人坐在马车里仿佛拘束又无措。
马车里皆是从难民堆里选出来的最为伶俐之人,然而,沦落到发卖了的地步,不是实在养不活了,便是被狠心的父母给当货物似的给抛弃了的,此时此刻,又有哪几个高兴得起来?
元宝儿是最后一个上马车的,挨着门帘坐着,他入座后,马车里众人齐齐朝着他看了过来,他最是瘦弱,也最为矮小,看着年纪最小,却依稀可辨,音容相貌算是最为招眼的。
穷苦之人皆多拘谨自卑,十余人里,半数目光呆滞,半数伤心落泪,皆在为接下来的未知的生活感到忐忑又不安,便是面对面坐着,目光不小心触及到了一起时,皆纷纷飞快躲避,不敢与之对视,故而一路上,整个马车里是静悄悄的,没有发出半分声响。
宝儿双眼通红的抱着包袱坐在马车边角位置,他从前一贯闹腾折腾,在草庙村时,时常领着所有小伙伴们在整个村子斗鸡走狗,冲锋陷阵,一日不曾消停过,便是逃难的日子,因黑娃铁栓儿也伴随左右,虽逃难艰苦,饥寒交迫,受冻挨饿,但除此以外,烦恼都是大人们的,他们几个小的除了饿得满地打滚以外,其他的日子皆是闹作一团,虽苦虽难,却也时时苦中作乐,至少于宝儿而言,这样的日子并不算难熬的。
只要有家人朋友在一起,又何惧之有。
然而,此时此刻,他一个人独自落了单了。
十一年,整整十一年,从记事起,他便从未曾离开过爹娘半步,如今,他竟成了一个人了,他被父母丢弃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当奴为婢,宝儿只觉得整个人生开始迷茫又无助了起来。
只觉得从未有过的迷惘和孤独。
从此,再也没有人能够无条件的宠爱他,护佑他了,他再也不能仗着爹娘的疼爱仗势欺人,为非作歹了,他再也不能耀武扬威的窝里横了。
宝儿愣愣的想着。
一时紧紧抱紧了怀里的包袱。
包袱里鼓鼓囊囊,咯的胸口生疼,逃难这么长的时间,哪还有个什么行李可收拾的,想到临别前,阿娘将包袱塞到他的怀里,依依不舍地模样,宝儿只慢慢将包袱解开,赫然只见包袱里放了一件宝儿的旧袄儿,袄子里偷偷塞了三个白面馒头,馒头已发干发硬了,却是整个元家所有的口粮了。
看到这里,宝儿嘴角微微一瘪,只紧紧抱着包袱,良久良久,小嘴里哽咽的唤了一声:“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