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巡抚衙门大堂之上,曾国藩等一干湘军将领听了胡林翼的话后,都是略显错愕,照想胡林翼虽然是孤城被围最后不得已而投降,但他始终还是完整的将襄阳给交了出去,就算官位不能和在清廷时相比,但也不应该没有丝毫的官职在身啊。↗一刹那,很多原本肚子里暗想着投降保富贵的湘军将领心头都是一凛,投降的念头弱了几分。
胡林翼见众人错愕的表情,淡淡一笑说道:“太平收服降人还是有他一套规矩的,但凡手上没有杀过太平军降兵或者被俘之人的,也没有残害过乡里平民百姓的,在阵仗上与太平对抗之罪都可以免去。我在湖北之时,虽然没有下令杀过太平俘虏,也没下令害过百姓,但手下总有几名团练将领是干过这些事情的。投降之后,这些事有下属官兵举报,我那几个不成器的手下尽皆被揪出之后,我也没有脸皮继续担任太平给予的湖北省省长一职,因此主动辞去了职司。后来西王来了亲笔信函,劝说我不可意气用事,准许我戴罪立功,因此我也才会来到此处。”
曾国藩哦了一声道:“贶生原来是因为羞愧于手下做出过一些不齿之事,因而主动承担过错,确是高风亮节啊。”
胡林翼苦笑道:“高风亮节不敢担,当初我只是想着以辞官为要挟,想要保住那几个和自己出生入死过的手下,想替他们挣得一条性命。但后来太平让我参与了他们的公开审判。襄樊附近数百平民百姓苦主在审判之上声泪俱下的哭诉后,我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那几个手下为了杀良冒功,屠村灭寨的事干了不下十余起。死在他们手下的无辜百姓总有上万人,他们不死也是老天没眼。于是,我起初的念头变成了羞愧,自己手下犯错,自己也该承担责任的,所以才坚持辞官。”
众人都是恍然大悟起来,大部分众湘军将领心头都是一阵轻松。与历史上不同,此时的湘军因为强势太平军的包围,很少出省作战。在本省之内,湘军中官兵都是湘中子弟,附近百姓都是乡里乡亲的亲朋好友,因此也从未发生过湘军残害湘地百姓的事。害民这一条可以去掉。只是少数几名将领有些担忧。因为他们当年跟随荣禄曾经赶赴广东援助当地的清军,对当时的天地会起义民众曾经做下过杀戮之事,但那都是荣禄下的命令,也不知道太平能否赦免他们的这些罪过。
至于杀害俘虏一事就更少了,从前攻克长沙、衡阳之时,太平军都是全部战死,没有一个被俘或者投降的,那倒也不算是杀俘。而且因为此时太平军和湘军不同于历史上。此时湘军是取守势,湘军常年和太平军交战胜少负多。少数抓获的俘虏也都用来去和太平军交换湘军的俘虏了,哪敢枉杀一人?只是少数人担心当年放走衡阳太平军之后又在半路埋伏截杀这支太平军的事,这也是荣禄的主意,也不知道太平军会如何清算这笔旧账。
曾国藩嗯了一声道:“真是做下如此无道之事,这些人也正是该死。当年其他地方清军盘踞湘地的时候,也多有害民之举,我湘军还因为保护乡里和他们干过几仗,我湘军盘踞湘地,左右都是乡里亲朋,倒也没做过害民之事,要是做了,只怕我手下兵勇也不答应。至于杀俘之事更是没有,常年来太平和我湘军据战,我们都是胜少负多,但有俘虏太平军将士的都是用来交换湘军俘虏,也不敢随意杀害的。”
胡林翼苦笑起来,这曾国藩明明就是睁眼说瞎话,衡阳截杀太平放归之兵,广东湘军屠戮天地会,长沙太平军被湘军全灭这几件事可都是尽人皆知的,太平军又怎会置之不理?但胡林翼也没有出言反驳,只是说道:“曾帅,既然如此,听来曾帅还是有归降之意的,那就谈谈湘军打算如何归降吧。”
曾国藩还没说话,曾国荃急道:“大哥,你真打算投降太平?衡阳截杀太平放归之兵,广东我湘军屠戮天地会,长沙太平军被我湘军全灭,这几件事太平能够咽下这口气?一旦我们归降,便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便再无翻身余地了,大哥三思啊!”
曾国藩怒视曾国荃一眼,胡林翼道:“曾帅,九爷所说之事倒也还是需要考虑清楚,胡某虽然是太平使者,但在这几件事上,胡某也不好给出什么答复,这三件惨事太平的确可能不会置之不理,也不难保日后太平不会秋后算账,降与不降曾帅需仔细。”
曾国藩看着胡林翼忽然笑了起来道:“贶生啊,别人做说客可都是想尽办法说服他人,可你倒好,居然劝我等要仔细考虑清楚,你有点失职了哦。”
胡林翼面不改色道:“我为太平军使者,就定然会做好该做之事,如今太平新立,第一要务便是要取信于民。前来劝降曾帅你们,若是不把话说透,他日当真有什么反复之事,岂不是让太平新朝失信于人?在公,我是讲出实情,劝降之事成与不成,新朝都要讲一个信字,不能骗了湘人投降之后,又来做下反复之事。在私,各位都是胡某的乡人,为了自己能戴罪立功而做出欺骗乡亲之事,胡某是做不出来的。”
曾国藩嗯了一声笑道:“贶生果然不愧是高风亮节之人,当得老夫这句评价。”跟着沉吟道:“贶生,假若我等不肯归降,你说我们有胜算吗?”
胡林翼很是肯定的说道:“没有丝毫胜算。天时之上,太平已经取得天下大势,反清复汉大业已经成功,手中又有满清退位让国号令全国清军残余投降的诏书,湘军什么都没有,已经失去了天时。地利之上,太平水师扼住洞庭湖险要,湘军水师困顿与湘江之内,两广、四川、江西、湖北数面包围了湘地,此处已成死地,地利断绝。人和之上,虽说湘人有自保之想,但湘地供应湘军和太平据战数年,湘地菁华已经去了十之七八,省内百姓已经厌倦了征战,都在盼着儿郎丈夫能够早日回家,民心厌战已经没了人和。曾帅,你拿什么去和太平一较长短呢?”
曾国藩沉默了,堂内众人都沉默了,胡林翼续道:“听闻太平将在两个月后办立国登基大典,西王年初入京,筹备将近七个月,打算在十月间立国,按理说其他朝代更迭早就该登基正位了,西王为何如此拖拉?无非是在筹备一件大事,听闻这次立国不同,西王将给全国民众颁布一个《定国是诏》,里面首次提出了国之权利在民,国法面前人人平等的说法。曾帅切不可想着能举旗自立,是问曾帅能有如此大气魄,能如太平西王一般,能给天下百姓如此许诺吗?我想到那个时候,太平天国必定得到天下百姓的拥护,湘地能挡得了全国奋力一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