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若尘一颗心越跳越快,直似要从腔中跳出来一般,他周身渐渐变得冰冷,只是想:“谪仙,谪仙……难道说的是他?是那只肥羊?一定是了,我入门的时候,紫微掌教可还要了青石去看过。这块青石可不是我的!难道我杀了一个仙人?这……这可如何是好?会被直接打落十八层地狱去,还是遭天雷轰杀?……可是他如果真的是仙人,又怎么可能被我杀了?”
扑通一声,纪若尘只觉头晕眼花,全身无力,跌坐在椅中,一时间只觉脑海里一片空白。
过了许久,纪若尘惊魂甫定,这才能仔细回想当日的情形。越想越觉得那肥羊清而出尘,望之隐有仙气,实在是大大的不对。别的不讲,单是从莽莽风沙中行来,周身却是片尘不染,就可见这肥羊不同寻常之处。想着想着,纪若尘的冷汗又慢慢渗出。
他强打精神,百般想找寻出那肥羊不是仙人的证据:“不过他若真是仙人,那就应该有仙术护体,不可能会被我所杀,可见他并非什么谪仙……等等,仙术!?”
纪若尘忽然跳起,随手向桌上一块沉香木镇纸拍去,心念动处,解离诀自然而然从心底浮出。沉香木镇纸突放光华,裂成无数细小木丝,随后啪的一声化成一团淡青木气,炸了开来。一时间房中笔砚纷飞,碎纸漫天,一张坚硬之极的花梨木书桌也被震开了数道裂纹。
纪若尘被那木气一震,腾腾倒退数步,跌坐在地,一时爬不起来。他倒没有受多重的伤,只是心下震惊过度,以至于手中酸软而已。
“这一篇解离诀,可不就是仙诀吗?”他颓然躺倒在地。
纪若尘已学过画符执咒、掐诀施术,且为他授业的太微真人号称宗内道术第一,据传他甚至可以引动九天神雷!然而道术施用十分麻烦,大多道术需要以强大真元为根基,又需辅以法器、符文等等,甚至某些特殊的道术需要开坛设阵,经过若干天的准备才能施行。道术的咒语、施法方法又繁复无比,一个极为微小的失误,毫无效果还是小事,可能引发的道法反噬说不定会造成不可测的结果。比如那张殷殷妄使乙木剑诀,就失了控制,差点一剑洞穿了纪若尘。
以纪若尘此刻的一点微末道行,就是有灵符在手,也无力引发上面附着的道术。但这解离诀念动即发,挥手间即将沉香木镇纸解离成纯正木气,得来的方式又神妙莫测,这当中的玄奇之处,又岂可用言语形容?这不是仙诀,又是什么?
这解离诀正是由青石中来,而这方青石本是佩在那肥羊身上的。一念及此,纪若尘的脸色登时更加难看了。
此刻纪若尘已然明白,诸位真人对待自己与寻常弟子迥然不同,正是因了他这谪仙身份。他忽然浮出一个颇为不敬的念头,道德宗诸位有道高人,这一回怕是寻错人了。
可是接下来又当如何?向各位真人秉明自己非是什么谪仙,只是一个客栈跑堂打杂的小厮,他们其实找错了人吗?纪若尘苦笑一下,摇了摇头。他可非是那不通人情世故之人,知道道德宗领袖正道,极为看重颜面。当日龙门客栈一役,道德宗三位真人谈笑间力压群雄,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煞气!若是让天下知道道德宗费了如此大的阵仗却抢错了人,恐怕几百年后,此事都还会是天下修道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纪若尘察言观色,也知道有几位真人心胸气量可说不上多么宽大。若知道在自己身上出了这么一个大丑,虽然错不在已,但他们随意迁怒一下,那后果也不堪设想。天雷、狱火、荆棘、轮刃、罡风,这些非只是道术中用以攻敌的东西,拿来动动私刑其实也不错。当日纪若尘被众人围殴,已经切肤体会过了何为五行气,何为四象力,以及诸般因真元运转而生的神通加诸肌肤之上的滋味。这种好事,他可不想再多受几回。
就算真人们不动私刑,他一个客栈小厮,又有何德何能以列道德宗门墙?诸真人也不用对他做什么,直接扔入西玄山就是。凭他那点微末道行,在这茫茫万里西玄山中不是葬身魔怪妖兽之口,就是饿死累死于荒山之中。
更何况,纪若尘打了个寒战,收回跑题十万八千里的思绪,不得不正视心底最害怕的事实。道德宗诸位真人对那肥羊谪仙如此期盼殷殷,如果知道正主儿是死在他手上……